2016年8月13日 星期六

一群傻子組成的哈瑪星球自衛隊:打狗文史再興會社.林芸竹小姐專訪

一群傻子組成的哈瑪星球自衛隊:打狗文史再興會社.林芸竹小姐專訪

吳佩樺、洪健鈞/採訪
20160617

進入春季尾聲,燥熱空氣席捲著偏臨海港的南國高雄;走入一塵不染的捷運站,買下一張前往「西子灣」站區的票,順著地底鐵軌流入早昔的開發起點――哈瑪星,很像是一個星球的名字吧?但其實指的是「高雄市南鼓山區鄰近港口的區塊」,由日語「濱線はません(ha ma se n)」諧音取名,是當年日本殖民政府為了開發高雄港,特地採以「填海造陸」方式打造而成的新興區域,可說是早年南台灣現代化的重要起點;可惜隨著時代的更迭,高雄市在人口核心東移的發展趨勢下,哈瑪星的盛景早已不復從前。市府為了開發,除了引進觀光產業外,也積極打造亞洲新灣區沿岸風貌,導致2012年市府的強力介入,引發近百年日式建築群遭致拆除的存亡關鍵,就此展開了「打狗文史再興會社」此一團體的成立契機;五年下來,「打狗文史再興會社」的這群傻子們——或者可以說是外星人吧——他們的努力,從守護哈瑪星社區的老建築開始,到帶領大家認識自己的社區,到開設木工班來整修社區老建築等等,逐步拓展自我的影響範圍,甚至成為台灣「古蹟保護」領域的成就指標。


究竟,這個在南部組織界名聲「響噹噹」的重要團隊,還有什麼樣的前進路線或自我期許?抑或是更上層樓的經營企圖?期待透過個人先前參與埔里「台電老屋新力」的活動經驗,參考打狗文史再興會社與居民的互動作為例子,多加了解在「文史團體是如何在文史保存與當地居民溝通」,從中徹底分析高雄的「打狗文史再興會社」團隊,希望能作為「台電老屋新力」未來發展的借鏡。

吳佩樺(後面簡稱「吳」):在訪問之前,有查閱過一些網路資料,以為「打狗文史再興會社」跟「台中文史復興組合」這兩個是有關連的組織,還不小心把名字搞混,真的很不好意思。

林芸竹(後面簡稱「林」):其實我們創立之後,很多地方團體有有過來請益,像「台中文史復興組合」成立後,其實就有過來跟我們交流,我們也很樂意把經驗傳出去。我可以請問一下,你們(洪健鈞跟吳佩樺)在學校,有關注「社區營造」方面的事情嗎?

洪健鈞(後面簡稱「洪」):我有參加過埔里籃城社區的活動。吳:我們是「拾事社」的成員,平常都有關注很多議題,而我比較傾向政治方面的。

林:好,我會講「社區營造」,其實是想告訴你們「打狗文史再興會社」並不是以樣的模式起家的;在哈瑪星裡頭,這邊是「政治∕社區」本一家的狀況。社區的運作,很多是配合公共政策的制定與執行;如果遇到政策的牽扯,就更需要去研究與討論。我們會集結,是因為在2012年3月哈瑪星部分民宅被列入政府拆除項目,因而決定做地方的反拆除運動;然後,在同年9月正式成立「打狗文史再興會社」。可以說,我們並不是典型的「社造組織」,我們是從抗爭運動裡面成立的。但在此之前的高雄,一直沒有類似「組織」出現過,我們的成立可以說有很多的功效;甚至在2012年,我們以「人民組織」名義的向政府申請(後來改申請作「社團法人」)。

剛開始的運動階段,我們租下房子(現在「打狗文史再興會社」的辦公房屋),二樓作為成員私人工作室,一樓就用來當作「會社」的進駐空間;在2012年的3月至9月之間,為會社成立的籌備階段。而在會社成立後,很多附近相關的文化產業跟學校都開始關注跟和交流,像是「一二三亭」等等,會社都有合作。

Q:會社內部人力成員是?如何維持會社的基本經濟?

林:我們會社現在的自主基金,是來自一樓外面的商品義賣、社區導覽與開設課程。營運,內部成員是採時薪制;而外面的課程志工,我們會讓他們透過授課收費來賺取薪資;但這樣的經營方式,還是有生計的困難,所以我在晚上另外有接工作。也因資金有限,我們的活動多半是依賴志工幫忙。不過這些「志工」,都是要經過很長時間下來的累積,才有辦法實際參與運作團隊。但也因為志工多半是25-35歲之間的年輕人,行動力會較一般的社造組織來得好。

吳:有想過去接政府的計劃嗎?

林:政府計畫的話,限制很多,甚至行政程序很多,會把人累死;而且申請之前,還要先通過政府的評鑑,不一定代表說你可以隨便就申請得到。因此最近會社開始轉作研究類型。

Q:你認為為什麼要保存老建築?

林:發展,並不是一個絕對的選擇――現在很多縣市的建物問題,都是出在「發展」的選擇上面,太過迷信在於工業區開發一大堆的;但沒有去想過,當一個都市全部都是新建物,而完全缺乏老舊建築的狀況下,其實已經破壞了「都市多樣性」的狀態。要達成「多樣性」的呈現,是要讓新舊建物並存,讓老屋的故事、用材原料的結構和過去的生活型態,都有能被展示的可能。

而高雄最近不斷發生的眷村遷移,政府沒有去思考過,建物的改變會直接影響到人的生活型態,老人家一旦被遷入高樓國宅,就沒辦法像以前住眷村一樣輕鬆跟鄰居聊天、相處,只能孤獨終老在大樓裡,下一次的出門可能就是去世……。而且,都市高樓每一個都是模組化,無法感受到其溫度;相對的,老房子們由於是大家久居於此,它本身就有其故事性。而當不斷有舊建物被拆除,僅存下來的其他老屋,就會更有稀有性的價值。


 Q:會社對老建物保存的經營策略是什麼?

林:而老屋的處理,我們都會遇到像是「歷史與建築」、「歷史與人」和「歷史與老屋保存」這三項問題。嚴格來說,我們是在2015年才真正參與社區,前面階段都只有經營「文史」方面的發展;我們並不能算是「社造團體」,而是以「社區」作為發展輪廓。我們所做的「老屋修補」行動,前期都是開設「木工班」課程,後來才真正走入老建物裡面做設計處理,要修復的建築物,就直接原地變成木工班的木工教室,而每期木工班的課程時數大概是90至100小時,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並沒有辦法讓每個人都成為專業木匠,但我們是想藉由這個學習經驗,讓參與的大家可以認識、接觸、判斷、理解建築。木工班是一個實驗,我們試圖創造一個空間,讓大家都有機會直接深入到文化保存,直接改寫對於建築物的印象與價值。我們修復的不只有建築物本身,更重要的是「人與建築物的連結」的修復,唯有如此,打從心底要保存與維護老建物的想法才會持續下去。但木工班並不是讓大家放假時能來放鬆參與的療癒才藝課程,在課程中所做的並不是可以帶回家的小桌子、小椅子,而是修復原建築的窗戶、木門等等無法帶走的東西,因此在此完成的作品所有權不屬於個人,而是屬於這個社會,是未來的社會來決定這些作品的去留,就如同我們決定要保存這棟建物一樣。而且,木工教室本身就是一個木工老師,藉由觀察「他」,觀察過去的師傅是選擇何種建材,使用何種工法來完成他,進而修復「他」。在這過程中,我們連結了人與環境,讓課程不僅僅只有建物修復,而更能深層至人與工藝、歷史文化,甚至是人與人的保留與修復。

吳:如果是有私人財產權的狀況,老屋的屋主堅持要做建物變更或拆除,沒有保存的意願的話,你們要怎麼去處理?

林:老屋是否值得保存的判斷依據,最主要其實在於,屋主認為這棟建築物到底有沒有保存價值,因為私人財產我們也無法介入,像是之前高雄的案例,我們都是找承載大量體、具有公共記憶性質的建物;很多時候,我們都會先去爭取彈性時間做調查,讓大眾能收取古蹟資訊,但很多時候卻是建築持有人過多,我們聯絡的只有部分、其中有一方的持有戶要拆就什麼都沒了……,目前來看,還是很多屋主很討厭會社的做法。我們現在也常開玩笑,希望團隊裡有人中樂透,直接買下老屋最快哈哈哈。

Q:會社與居民的互動是?如何使居民對會社有認同感?

林:在運作方面,會社其實很容易淪為「目標」;遇到一些爭議活動的話,我們都會被畫上等號。所以遇到很多事情,我們的立場如果採「不反對」,往往就會被認作是「支持」。
但其實也很多社區居民很友善,會提供一些家屋翻修不要的舊木料給我們;不過最多的幫助,其實是來自其他地區或外縣市的團體人士、或者在外地讀書工作的高雄人,還有外地來高雄讀書的學生,本地人往往不太多。也有許多合作的店家,平常都會有串聯並協助宣傳,很多顧客都上門後都會說:別單位介紹可以去打狗文史再興會社走走看看噢,因此都有不少新客源到來。也有一些鄰居,平常路過時,常常罵我們幹嘛做這個、做這賺不到錢阿!但轉過身卻拿點心過來,拼命餵食我們;裡面有一位駱阿伯(駱棠茂先生),以前為木工師傅,現在也常常熱心的過來會社,指導與木工相關的問題。

那麼多活動下來,我們會社的事務幾乎是「包山包海」,導致我們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定義自身的「團體性質」;但問題是,很多地方爭議,我們要管也不是、不想管也不行。而最好的情況,就是利用議題去宣傳,讓大家去重視它。社區時常在遇到事情時,找會社處理,但最終如果結果若不如他們預期,罵得對象卻也常是會社;所以,我們現在回應社區都很小心,依自身能力評估,並以「建議」的名義說話就好,並沒有所有事情都攬下來做。

在我們剛成立的三年前,市政府對於哈瑪星是完全沒有任何想像的;現在會社帶動了許多文化發展,政府看到了也想去投入,結果是地方缺乏想像。而關於「認同感」,我覺得——只要我們深根的時間夠久,居民來這邊看久了,自然就會有認同了吧。而當居民發現,很多外地遊客過來觀賞自家的屋院,也會從中產生「原來我的房子,也這麼有價值」的自覺。至於與社區之間的關係如何作改善,我們就讓時間去解決吧。

Q:對於「哈瑪星願景聯盟」的看法是?以及對其他縣市的「文化保存運動」看法是?

林:近幾年,由於西子灣遊客增加,導致大量遊覽車爆量湧入,影響了居住品質,造成交通爭道的問題,有人組織「哈瑪星願景聯盟」去抗爭,希望爭取以後哈瑪星街區限制遊覽車進入;但目前在推動的交通生態節並沒有經過完整的溝通,導致有後續反彈聲浪,也波及到會社自身,延續到現在,政府目前的應對是「暫緩處理」,正在尋求解決之道。每個縣市,都有每個縣市的狀況。像是在台南,他們的老屋保留了很多,但卻也面臨到「過度炒作」的問題,老屋的房產價格高得誇張。

之前台北市文林苑的都更開發事件,讓很多人開始去關注強拆爭議,覺醒去反對都更,後來很多台北市的古蹟都有人去聲援,同時在高雄也發生了「哈瑪星部分民宅被列入政府拆除項目」事件,也是受到反拆除文林苑的聲浪的影響與關注,我們這裡才能順利的保留;但不是台北成功(引起關注),之後其他地方就會成功。現在很多台糖的老舊建物,各縣市的都拼命在銷毀,連納入保存的機會都沒有。但,如果我們都不作任何行動,古蹟就可能從此消失;如果去做,至少就會有一些被保存的可能。在這行動的其中,最重要在於「影響」――讓青年們接受到其中的理想,至少他們在將來繼承老屋的時候,會抱有足夠的理念去面對它。

Q:會社有舉辦哪些活動呢?認為一個活動或組織的「持續性」要如何維持呢?

林:我們的之前的市集活動,一般都是一個月辦一次,主要就是避免打擾居民生活。這樣的「減量」措施,主要是因為現在很多高雄的市集都逐漸抬頭,舉辦市集只會增加重複度、人力成本也吃不消,我們每攤頂多收到一、二百元的費用,有些公益攤位甚至不收費,裡面都是認同會社理念的攤商。不過現在過多市集競爭,我們很多時候甚至招不滿攤位,因此現在用迷你市集的狀態,維持在十攤以內的數量。目前的經營模式,多放在「河川」方面,「河川」原為一棟老日式建築,經由打狗文史再興會社所開設的大木作課程修復而成,目前作為手作藝文空間,並開設木作課程與推廣工藝教育。

而關於將來運作的「持續」可行性。一個空間的運作,一定要有它的持續性並且維持長久的行動力,但每個個案的經驗又無法複製。我們看到,很多大三、大四的設計、藝術科系,大部分都是為了畢業專題而進駐到一個空間,而畢業後就鳥獸散,那個空間也就此關係斷裂。如果將來的學科運作,應該是要跨年級,跨科系的組合,讓每個學生都有機會接觸到空間,並進而使用,對空間產生連結感情的話,自然就會有持續經營的可能。

像我們很多校園空間,內部的布置都是固定形式,冰冷死板而讓人抗拒;但我讀研究所時,進去的研究室是裡面沒有任何傢俱,「如何形塑這個我們未來要用的空間」,就會是我與同學、與這個空間共同的命題。因此開始會與同學討論,並去撿外面人家不要的沙發等等,待久了就會產生感情,讓人會對使用空間產生記憶與感情。

每個人,都要找到屬於自己的「位子」。不是學校幫你規劃好的,而是學生自己主動去尋找,自發地去建立自己與空間的情感。

轉貼自「R立方電子報」。執行編輯:鄭中信